师父就要死了？
这是孟仙人生中没有预案的事。
在他们生活的世界里，随着修行的精进，人类的寿命也会有可观的提高。
师父从没透露过自己的年岁，而在天梁院，也没有特地庆贺生辰的传统。
孟仙只记得，十八年来，师父的相貌没有任何变化。大概，师父已经见过了几百轮春秋，由于莫测高深的手段而让时间不能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在没有修道成仙的传说的前提下，修行人士与凡人的最大区别不过就是寿命更长而已，但终究殊途同归，所有人都有步入死亡的一天。
不过……现在的天梁院绝不能失去师父。
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老的老，小的小，唯一可作为砥柱中流的南长老被陈年累月的阴谋所害。
如果师父所说的“时日无多”就在明天，这个失去脊梁骨的大家子又有谁可担当大梁？
照顾不好师弟以至于他生死不明的自己，稳坐大弟子头衔而无寸功且沽名钓誉的自己。
这些，师父都不在意。
在行将就木的老人眼里，后辈早早成家，运气好看一眼他们孕育出的后代，那么他死也瞑目了。
……
走在将山与山连接的木桥上，孟仙几乎再也挪不动脚步。
天音保持无声跟随的状态，见孟仙恍惚失神，便挽着他的手臂。
半山腰的桂花、山茶花开得正好，受到太阳烘焙的花香跟秋日淡淡的凉风一起从两人身旁交错。
“师兄，你看，山上好漂亮啊。”
天音负责让忧郁的师兄变得开朗，用更亲密的身体接触催促师兄与自己的视线一致。
孟仙没有心思感慨上天的恩赐，他们处于山体的背面，所以感觉不到那方的温暖，偶尔甚至还冒出些许寒意。
没记错的话，师妹是怕冷的。
他无礼地用一只手捧在天音的脸上。
精致无垢的肌肤泛着梦幻般的红润，随着触碰时间越久，那里更是涌起了一阵滚烫的潮水。
“继续走吧。”
为了掩盖内心的失望，孟仙的语气十分冷淡。
“嗯！”
天音露出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笑容。
……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在选择配偶这方面，孟仙的资源并非乏缺到只有一两个对象可供选择。
四五年前，会有几位跟自己有过谈话的女弟子相继留宿在观星楼。
她们会像体贴的贤妻一样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沐浴前也带着邀请的眼神。
但孟仙与她们的关系仅限于在修行上交流心得的层面。
有的时候，身处花园就会有乱花迷眼的苦恼。
她们都是院内的佼佼者，所以孟仙很珍惜与同门潜心修道的机会。
久而久之，即便对感情之事再木讷的人也能察觉到她们带着某个任务而来。
几次三番义正言辞的拒绝再加上曾看到某个粗心的家伙落下的有关自己举止言行的记录簿。
从此他就谢绝了师父安排女弟子辅佐的好意。
同时也发生了很可怕的事——自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们。
曾经的天音是一位个性十足的女孩子，她跟自己一辈子生活在观星楼都没有关系。
她的出现让他告别了循规蹈矩的作风。
可遗憾的是，美好的光阴转瞬即逝。
就跟老夫老妻坐在火堆旁畅聊往事一样，一人感慨万千地说当时不那样做就好了 ，另一个明明一起经历过的人却因为年老健忘的缘故无奈地说着根本想不起来了。
然而，他的世界并没有只剩自己一人。
还有师姐，这个独特的存在。
一想到她就会脸红心跳。上次邂逅让他如受恩宠一般，因为距离感以及被时光粉饰的童年回忆，他对师姐心生了一种不被世俗允许的仰慕之情。
倘若把它透露给外人，自己可能还会背负“不忠不孝”的罪名。
出色的师姐早就成为了女人。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身边一定不缺追随者，只是一个对视、一句教诲，就够排在队伍末尾的孟仙回味很久了。
哦——他差点忘了，如果与天音成婚的消息传到山外，最受打击的应该是千锁。
痴心不改的她会有什么极端的举动吗？
真是的，恋爱这种事太麻烦了。
……
受情势所逼，孟仙不得不立刻面对眼前的难题。
师兄妹来到了南禺峰的练武场。
为了不打搅勤练的弟子们，两人一同站在一颗大树下。
“师兄之前就是跟他们待在一起？”
天音好奇地问道。
“是啊。”
孟仙努力在人群中找寻最在意的那道身影。
“这家伙不会又……”
只得在心中无奈苦笑。
“大师兄！”
珺宝突然从头顶的树上跳下来。
“我说的话你没听，是不是？”
孟仙摆出严肃的表情。
“啊，我啊，我是累了，在树上打个盹，马上就过去。”
珺宝急忙把沾了墨汁的小手背在身后，然后看到天音，小声问道，“这就是大师兄说的跟你一起的师姐吗？”
“她叫天音。”
孟仙互相介绍道，“师妹，她姓董，叫董珺宝。”
珺宝微微行礼。
天音看了一眼孟仙，眯眼一笑。
珺宝觉得天音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向孟仙问道：“大师兄要待多久？”
孟仙实话说道：“我们马上就走。”
珺宝失望地点点头，慢慢回到弟子行列当中。
孟仙知道她想的什么，无非是鉴赏她的新画作，再夸夸她。
……
重走了一遍四大山峰，周围正逐渐被夜幕笼罩。
故地重游，站在高处，因为孟仙一脸沉重，天音一路上的赔笑更多些。
笨蛋师妹不明白他的意图，一再露出欠缺生气的笑容。
“一直笑，师妹的脸不会痛吗？”
孟仙担忧地问道。
“不会。”
天音这样回答，他也习惯了。
“师妹还记得吗？成为师兄妹的第二天，我们就是按照这个路线……”
“我记得，师兄。”
“那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师兄说……师父不常在，平时就只有我们两个待在一起……师兄还说，让我可以恨你，但不用怕你。”
之所以做到这种程度，孟仙只是为了做一个尝试，如果成功了，他会坦然接受大长老安排的宿命。
“你知道，那时候的你跟现在的你有什么区别吗？”
“不、不知道……恨师兄吗？”
“那时候的你很自私，会为了自身的利益做出很惊人的决断。天梁院也好，师父也好，我也好，都是次要的。”
“可是我现在对大家都有感情了……”
“师妹对有感情的定义是，不管他们说的对还是错，你都会积极响应他们？”
“……”
“一味地迁就别人，师妹自己不会难受吗？”
“不会啊，师兄和师父都对我……”
鉴于孟仙异常的眼神，天音闭上了嘴巴。
“是我不该勉强师妹。今天就这样吧……正好，我们那天也是在这里分开的……”
说完，孟仙冷静地往回走去。
“师兄……你是一个不允许别人改变的人吗？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变了多少我不清楚，但是我已经不会再做以前的我了。”
说完，天音朝向了相反的方向。
“等一等，师妹！”
孟仙跑过来，牵住天音的手，“我当然知道我们都已经不太一样。可是……我就是想再看一眼你以前的样子。你可怜我，骗骗我也好。”
天音悄悄用另一只手腕勾住孟仙的脖子，说道：“我什么都会听师兄的，唯独这一点，我做不到。”
“如果我说，我讨厌现在的你，你会变回来吗？”
“什、什么……”
天音脸上的那种表情不是惊讶，而是呆滞。
以现在的话说，就像一套稳定运行的程序突然接收到网络病毒，然后卡壳甚至崩溃宕机一样。
在老人灌输的思想里，还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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